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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借官用：江苏沭阳30亿元“政府融资后遗症”
中国消息周刊记者/周群峰
发于2021.1.11总第980期《中国消息周刊》
2020年年末，位于江苏省沭阳县的三善扶植有限公司(简称“三善公司”)内冷冷僻清。
“六年多了，三善公司已背负上6200余万元的债权。而且，相关利息、罚金至明天天都还在增加。”三善公司负责人赵金城告诉《中国消息周刊》，公司今朝处于破产状态，接近破产。
这家建立于2004年的民企，本是沭阳县唯逐一家具有一级天资的修建企业，一般运营时，焦点员工曾有217人，用工总量高峰期达3000多人。2012年，这家企业被沭阳县财政局选中，进而卷入一路触及2000万元的“被存款”融资事务。
赵金城称，三善公司原以为是在依照县财政局要求帮政府融资，也未利用其中一分钱。不意，2014年，三善公司被县财政局的包管公司起诉，要求了偿这笔存款。三善公司败诉后，对峙自己不是资金利用方，未实行判决，但公司和他本人已经元气大伤。
三善公司的履历与沭阳县2009年时推行的一种“民借官用”融资形式相关。沭阳县开辟区财政局副局长殷正光告诉《中国消息周刊》，该形式在沭阳县延续三年之久，触及二十多家企业，共融资大约30亿元。他以为，这类形式发生了庞大的经济效益，带动了地方成长。
不外，这类形式也被质疑为不具正当性，在该形式下，发生了诉讼胶葛、财政存单被银行划扣、民营企业是以堕入绝境等各种后遗症，这些题目至今延续十年未了。
财政局找民企“补洞穴”
江苏省沭阳县隶属于宿迁市，生齿接近200万，为江苏省生齿第一大县。
从2009年起头，沭阳县财政局起头物色与县财政关联比力亲近的民营企业为融资平台，并供给包管或存单质押，假借这些企业之名向银行存款。在操纵进程中，县财政局向企业出具书面“许诺函”，写明“该笔存款与贵公司无关”，保证财政局承当本金及利息。民企收到存款后，敏捷转到财政局账号。该形式下，民企只充任了财政局融资的工具，并非存款的现实利用人。
殷正光是时任沭阳县财政局融资办主任，也是那时该县运作这类融资形式的亲历者和首要履行者。
2020年12月21日，已经调任沭阳县开辟区财政局副局长的殷正光告诉《中国消息周刊》，为做好风控，那时沭阳县提出了“贷新还旧”的方式，即当一笔存款到期前，财政局已经提早找好别的一家民营企业运作好续贷营业，从而不竭构成一种“接力”。
虽然殷正光以为风控到位，但在现实操纵中，照旧出现过令沭阳县财政局措手不及的事务。2011年1月，沭阳县财政局用预算外资金存单质押，借用江苏鸿安扶植有限公司(简称“鸿安公司”)作为融资平台，向沭阳县工商银行存款1800万元，存款刻日为1年。殷正光说，但这笔钱到鸿安公司账上后，鸿安公司却没有依照约定将钱打入财政局账户，而是“将这1800万元截留下来自己用了”。
一份长达9页的询问笔录具体记录了这起“意外事务”的后果结果。被询问工具正是殷正光，2014年11月13日，他接管江苏省淮安市清浦区群众检察院的询问。
殷正光向《中国消息周刊》确认了这份笔录的实在性。他在这份笔录中称， 鸿安公司法人代表叫张述宇，他经过期任沭阳县财政局局长刘永根先容，跟张述宇了解。
他称，2011年头，刘永根提出来用鸿安公司做融资平台，张述宇那时也赞成了。尔后，在刘永根放置下，他跟张述宇对接，终极以该公司名义向沭阳县工商银行存款1800万元。这笔存款被鸿安公司截留后，沭阳县融资办屡次向鸿安公司催划存款资金到财政局账上，但鸿安公司以各类来由迟延。
张述宇则告诉《中国消息周刊》，关于鸿安公司截留财政局存款的说法，“纯洁是乱说八道”，这笔存款跟沭阳县财政局没有关系，鸿安公司跟三善公司也不存在关联性。“这笔存款是一个公司帮鸿安公司包装的。我们企业需要向工商银行存款，就由我们公司那时的会计预备一些存款所需的材料，交给那家公司帮我们包装。”
2011年末，鸿安公司仍未归还这笔存款，县财政局起头预备“找下家”。
殷正光在询问笔录中称，刘永根让他去找中国银行沭阳支行行长张晖和三善公司老板，由财政局包管，以三善公司名义从中国银行存款2000万元，来了偿上述1800万元存款。2012年年头，他别离找到三善公司老板仲其林和张晖协商，并终极促进此事。三善公司则在收到这笔款后，依照县财政局要求，将钱转至鸿安公司的工行账户，以了偿到期的1800万元存款。
三善公司负责人赵金城告诉《中国消息周刊》，那时殷正光等人没有说明鸿安公司截留的工作，三善公司就习惯性以为，此次存款也和之前一样，都是在为县财政局存款。所以，当存款到账后，县财政局让打到鸿安账户时，三善公司也没游移。“这笔存款完成后，殷正光才说鸿安公司截留的工作。”
转眼又过了一年，三善公司从中国银行沭阳支行存款的2000万元，也将到期，若何还上这2000万元存款，又成了辣手的题目。刘永根暗示，年末了财政局财政严重，拿不出这么多钱来还款。
张晖则发起了一个“新计划”：沭阳县中小企业信誉包管有限义务公司(沭阳县财政部分属企业、时任法定代表报酬殷正光)有2300多万元存单在中国银行，可以以此作质押，为三善公司续贷。刘永根赞成这个操纵，并放置殷正光具体运作此事。后来，沭阳县财政局以三善公司名义在中国银行续贷2000万元。“2013年1月，2000万元存款发放到位后，三善公司将这2000万元存款资金转给财政局，用于冲还被银行扣划的财政局结算外资金”。
2014年1月，该笔2000万元又面临到期，此次仍然无人还款。因而，中国银行沭阳支行从沭阳县中小企业包管公司存单中扣划了2000万元，用于了偿到期存款。
“遭受了政府套路贷”
对包管公司而言，实在的损失已经形成。为了追缴这2000万元，2014年三四月份，沭阳县中小企业包管公司到宿迁市中级群众法院起诉三善公司，要求三善公司了偿2000万元及给包管公司带来的损失用度。
《中国消息周刊》从2014年9月30日宿迁中院做出的判决书中看到，宿迁中院以为：被告三善公司虽辩称其不是现实的用款人，但涉案告贷条约由其与中行沭阳支行订立，并约定由被告信誉包管公司包管，且告贷系发放至其账户，故非论其辩称能否失实，均不影响其作为条约相对人承当响应的条约义务，对三善公司的辩称本院不予采用。
诉讼失利的另一个重要缘由是，三善公司拿不出财政局盖章的许诺函，证实资金为财政局所用。
三善公司并没有实行法院判决。殷正光在笔录中诠释称，“由于最早的1800万元存款，是被鸿安公司截留用掉的，三善公司并没有益用这笔钱，所以三善公司不愿意了偿。”
在不竭上访的同时，三善公司还向江苏省高级群众法院申请再审。但终极，江苏高院采纳了三善公司的再审申请。
赵金城告诉《中国消息周刊》，三善公司败诉后，数万万元工程款被保全解冻。2018年春节前，被县包管公司履行773万元。三善公司“被存款”的那笔2000万元，至今发生的罚金加利息就高达4200万元。“感受我们公司遭受了政府套路贷，原本一般经营的公司现在资金链断裂，接近破产。”
将含有社保资金的存单做质押
这类融资形式在沭阳县的出现，与时任县委书记蒋建明间接相关。
蒋建明于2002年6月出任沭阳县常务副县长，半年前任县长，2009年1月升任县委书记。
殷正光告诉《中国消息周刊》，老蒋(即蒋建明)是一个高度情感化的官员，他偶然在报纸上看到什么(他以为有代价的)工具，就会问相关部分负责人，为什么沭阳不能这么搞？“他是县委书记，他说的话，对我们来说就是‘诏书’，我们也没人否决。”
殷正光称，蒋建明出任县委书记第一年就提出扶植南部新城，但庞大的资金缺口影响该项目标扶植。材料显现，沭阳县南部新城位于主城区的西南部，地区面积28.99平方千米，加上宿沭公路南侧的物流产业园和口岸经济产业园，以及淮沭新河西侧的计谋预留地，总计划面积四十多平方千米。
他称，2009年，为处理政府资金缺口，沭阳县财政局建立融资办。每年县政府给财政局下达的融资金额都在十几亿元到二十几亿元。“沭阳县融资办以企业名义向银行存款，财政局供给包管大概质押，存款资金到企业账户后，由企业再将存款资金转入财政局国库科，同时财政局向企业做出承当还款义务的许诺函”。
有知情者分析称，那时沭阳县没有经过国企融资的缘由：首先，在激励民企成长的大布景下，经过这些有一定经济气力的民营企业存款更简洁；其次，那时国家正对地方借债增强控制，给国企存款增加了难度；再次，这类融资形式下的存款虽然为政府所用，但表象的告贷人表现在民企上，当地政府也就绕过了地方债统计，便于招商引资。
殷正光称，在这类融资形式下，被沭阳县财政局融资办选中的企业有鸿安公司、三善公司、江苏天天铜业有限公司等等，“挑选的企业都与县财政关联度比力大，他们都是在营业方面有求于财政局”。
赵金城告诉《中国消息周刊》，三善公司是沭阳县当地民营企业，承建了一些政府投资的工程。虽然这类工程的招投标是公然的，企业可以公允合作拿到项目，但结算工程款时，需要财政局配合。“假如我们跟政府关系搞僵，今后工程做好后，向财政局要钱时很难。”在他看来，“地方政府把握着民营企业的生死生死大权。所以，政府部分过来找我们帮手，我们只能帮。”
民企愿意充任政府融资的“前台工具”，也有以为平安性高的身分。赵金城称，在操纵时财政局会供给存单质押，相当于政府交了保证金，财政局还向企业供给许诺函。“经过这类合作，我们以为还能拉近和政府的关系，对企业今后的成长有益。”
殷正光称，财政局工作职员找企业办手续的时辰，为让企业吃放心丸，会给企业出具许诺函。《中国消息周刊》在三善公司看到了8份许诺函。题名单元和印章显现，有5份来自沭阳县财政局，3份来自沭阳县财政局的两家部属企业(沭阳县城市扶植投资有限公司，沭阳县国有资产投资经营有限公司)，存款银行触及国开行江苏省份行、中国银行沭阳支行、工商银行沭阳支行等。
许诺函中清楚写明，财政局假借企业为平台的究竟，并许诺本息与企业无关，还有沭阳县财政局的盖章。
这些许诺函显现，2010年7月12日至2012年8月17日，三善公司以这类方式为县财政融资合计达1.91亿元。赵金城回忆，那时还存在一些许诺函丧失或那时过度信赖政府能够没要的情况，所以现实存款资金大于这个金额。殷正光也对此认可，三善公司是沭阳县唯一具有一级天资的修建企业，所以县财政局用该公司的资金比力多，预算合计总数不低于2亿元。
殷正光告诉《中国消息周刊》，这类形式展开的第一年，沭阳县就融资跨越了10亿元。2012年，随着经济增加、地盘增值，政府不缺钱了，这类融资形式也停了，“沭阳县以这类方式累计融资大约30亿元，共触及二十多家企业。”
赵金城还领会到，财政局的质押存单中含有社保等资金，所以不能间接用。
殷正光认可了这些存单不能间接用，他称：“存单中有的包括社保的钱，我们作为财政人，这么做也能让这些存单保值增值、缔造效益。这类操纵在法令上没有制止。”
北京法桓律师事务所主任王鹏告诉《中国消息周刊》，质押行为法令上属于为债权设定包管权的行为，假如未来不能了偿债权，则由存单上的资金代为了偿。沭阳县财政局用这部分含有社保资金的存单做质押，会给社保资金带来潜伏的不肯定风险，危及社保基金的一般运转，不合适监管要求，这类行为也是《包管法》《社会保险法》和相关社保条例所不答应的。
“明星官员”留下的融资争议
《中国消息周刊》近期在沭阳南部新城访问时看到，这里已高楼林立，众多项目正在施工中。殷正光称，南部新城原是穷山恶水，现在由于成长快速，带动了地盘价格。2009年前后，每亩地仅二十多万元，现在到达了七百多万元，房价从本来的每平方米2000元，涨到了现在的15000元以上，“给政府带来了庞大的地盘收益，这些都得益于当初的融资形式”。
但在“成就”背后，曾力推该形式的时任沭阳县相关官员和该形式发生的金融风险都饱受争议。
沭阳县官网的“沭阳概况”中称，沭阳缔造了使人注视标沭阳速度和沭阳经历。县域经济与县域根基合作力持续8年跻身“全国百强县”行列，持续五届入选全国产业百强县。
当初缔造“沭阳速度”的，正是推行这类融资形式的时任沭阳县委书记蒋建明。从2002年6月至2014年3月，蒋在沭阳工作近12年，历任常务副县长、县长、县委书记。其任期内，沭阳的地域生产总值由2002年的77.02亿元增加到2011年的410.45亿元，缔造了“沭阳速度”。
2014年3月，他调任镇江市委常委、构造部长。他离职时，曾总结自己的执政理念是，“牢牢把握住一次又一次的成长机遇，经济社会成长始终连结延续爬升的微弱态势。”
在蒋建明之前，“明星官员”仇和曾任沭阳县委书记四年(1996年12月~2000年12月)，主政沭阳时代，仇和曾提出过“团结一心，务实苦干，急起直追，发奋图强”的16字“沭阳精神”。
这两任从沭阳走出来的官员，却前后落马。2016年12月15日，云南省委原常委、原副书记仇和因受贿罪获刑十四年六个月。2017年6月28日，镇江市委原常委、镇江市政府原副市长蒋建明因受贿罪获刑八年。法院审理查明，其受贿的244万余元，均发生在其任沭阳县长、县委书记时代。《南方周末》已经援用沭阳一位离任县委常委的话称，“他们两人(仇和、蒋建明)都是主打经济牌，拆建不辍，倾全县之力招商。”
时至本日，招商引资照旧是沭阳县求成长的首要行动。在接管《中国消息周刊》采访时，殷正光称，他刚刚去了苏州、吴江、昆山、宁波、上海等地去招商引资，“均匀天天跑350千米，造访各地老板，不招商不可啊。”
奇异的融资形式，在2012年停息后，相关遗留题目至今仍未停息。与此相关的时任沭阳县官员中，多人岗位已经变化，有的已异地任职，但鲜有官员被问责。殷正光称，自己受此事务影响，曾遭到党内严重警告处罚。但在接管淮安市清浦区群众检察院询问后，也终极没有进入司法法式。
殷正光告诉《中国消息周刊》，从概况上看这类“民借官用”的存款方式是不妥的，国家也没提倡，可是对沭阳县却是一种因地制宜的融资行动。此外，这类形式发生时，国家缺少标准性文件约束一些融资行为，“那时沭阳县可以自立决议这么融资，现在融资就得打报告，最少报告到省财政厅”。
而北京市中永律师事务所合股人、财经律师刘兴成告诉《中国消息周刊》，沭阳县这类“民借官用”的融资形式发生时(2009年~2012年)，有决心绕过地方债范围、回避融资监管之嫌。
形式兴起的大布景发生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爆发后。2009年，地方政府融资平台大范围举债，使得地方政府债权范围不竭增高。从2010年，监管部分隔始对地方政府融资平台起头停止管控，要求各级政府对融资平台公司债权停止一次周全清算。
“该形式没有正当性。政府融资，该当经过发地方债的方式。政府部分是企业等市场主体的监管机构，不得经商，也无权从银行存款，否则，会将财政和金融合为一体，这类形式应予以改正。”刘兴成以为，让民营企业承当不应承当的义务，更是错上加错，无疑会破坏当地的营商情况。
(应受访者要求，赵金城为假名)
《中国消息周刊》2021年第2期
声明：刊用《中国消息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来历：中国消息周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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